辛丑清明前夕,从微信群里得知,石云孙老师故去了,顿时心情沉重,呆坐窗前,陆陆续续在脑际浮现的,尽是一些几十年前的往事。
我是安庆师院中文系83届的毕业生,石老师是中文系的老主任,是我的老师。在我们班同学眼里,他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,也是一位要求严格的老师。他给我们上《训诂学》课,可以说是深入浅出又广征博引,那些古文献中的字词句,从字形构成、到读音、释义,他都能给出历代多个学者的观点,然后是他的分析和他的观点,让我们明白了做学问的正确思路和方法。针对我们训诂学作业的浮皮潦草,他告诉我们,前辈学者治学有言:“一字之微、征及万卷”,要获得真学问,就要这样扎扎实实地钻研,浅尝辄止、浮光掠影是研究不出有价值的学问的。他这样要求我们,自己也是这样做的。退休以后仍然治学不辍,出版了好几本专著。去年我收到他赠送的专著《小字录校注 小字录续补》,在扉页里有他亲笔题词,“存正”之语让我这个学生汗颜。
1982年秋,我们79级去潜山县中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教学实习,同学们分散在县一中、二中和野寨中学,三个学校之间有十几里的路途,石老师是带队的系领导,经常奔波于三个学校之间。审看教案、听上课堂前的试讲,他居然像指导教师一样盯着我们,要求一个一个地过关。当时我们的心气傲得很,自认为读了三年本科师范,给中学生讲个语文课那是牛刀小试,用不着这么严厉把关的,不想还真发现了问题。我们班同学许多来自皖西南方言区,普通话大多讲得不很准确,平常同乡们在一起交流都说方言,如果谁别别扭扭地说普通话会遭到嘲笑的。这次实习上讲台,有同学还是讲方言,石老师专门把大家召集在一起,说普通话是教师的职业语言,必须用普通话讲课。甚至严厉地提出,不能用普通话教学,就不能成为合格的教师,实习就不能合格。要求大家“南腔北调不要笑,乡音乡调快改掉,京腔京调是目标”。实习结束回学校后,他要求语言教研室要加强普通话教学的力度与分量,强调现代汉语课普通话要人人过关;要求中文系学生会要组织推广普通话的学生社团、适当开展朗诵之类课外活动,营造说普通话的校园氛围;中文系“五月花”晚会,要多考虑语言类节目、突出中文系的专业特色。他还在《安庆师院报》上发表题为《大力推广普通话》的文章。这些,让我们见识了这位老师的严格与系主任的办事认真严实。
1982年春,安徽劳动大学中文、政治两系并入安庆师院,随着23位教师、79名学生一起迁来安庆的,还有一个完整的劳大中文资料室。其中有整套的千卷线装书《文苑英华》、有商务印书馆1936年影印出版的百衲本《二十四史》,有劳大10余年积累的鲁迅研究资料专柜,有影印的民国时代《申报》《大公报》等珍贵新闻学资料,还有15000余册语言文学类图书,其中包括兼具较高学术价值、版本价值、收藏价值的珍贵书籍。几个大卡车运过来,堆了红楼一楼的大半间教室。对于创建不久的中文系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宝库了,但那么多书籍的拆包、整理、分类、登记、盖章、上架,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。系资料室主任沈荣亮老师要我找几个同学一起,每天课余去资料室帮忙。我惊讶地看到,石老师也几乎天天都去资料室,指导几个刚刚留校任教的七七级毕业生和我们几个,怎么去归置这些图书。随后我才了解到,石老师大学毕业以后在安徽劳大中文系任教多年,这些资料书籍就是他和同事们耗费十余年心血一点点积累起来的,现在随他一起从宣城来到安庆师院,他把这些资料看得比什么都宝贵。1983年夏长江发生特大洪水,安庆江防告急,系领导把我们毕业班几个小伙子组成抗洪抢险突击队,住在红楼一楼的资料室边上,24小时待命,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一旦江堤溃破,我们负责往楼上转运资料室的图书。那些天里,石老师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我们值班的地方看看,交代一番、叮嘱一番。所幸洪水平安退去,石老师那种身先士卒的管理风格,给了我们极深的印象。
石老师是语言文字学的专家,有扎实的文学功底,每逢喜庆盛事,他常常现场赋诗以言情鸣志。1982年5月6日为纪念教育部发文成立安庆师院两周年,他作七律以祝贺:“又逢庆典逐春来,满院繁花迎日开,起步煌煌因创业,举头历历必登台;书声入耳声声在,国事关心事事恢,但得苑园桃李壮,何愁华发两鬓催”。1982年秋带我们实习,听了学生试讲课文《春》比较满意,课后赋诗一首以资鼓励:“积学寻常岂可居,要看驰骋力何如,画图指点春风拂,润物无声意有余”。指导教学之余,他也和我们实习生一道,辨字石牛古洞、漫步山谷流泉,游三祖寺、登觉寂塔,并且赋诗抒怀:“此日登临觉眼新,山明水秀倍精神,闲云片片从容渡,天柱秋光胜似春”;“问讯野人何处去,但闻山寨读书声,不因智力广开发,哪得文明一代英”……
古人说,学高身正,方为师表。在我们这些学生眼里,石老师就是学高身正的典范了。近四十年过去,时光的淘洗,并没有湮没这些往事,这大概就是精神的力量了。石老师故去了,他的诗篇和精神,当与秋月春风一样长存。
二〇二一年四月五日